美国“双反”调查下,“借道”东南亚的中国光伏将何去何从?
08-08-2024 刘益
5月起,美国对东南亚光伏产品发起了新一轮的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作为近几年中国光伏企业出海的主要目的地,东南亚光伏产业从无到有,已经成为中国光伏在海外最大的产业集群。而中国企业在东南亚生产的光伏产能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出口美国。
一边是差距仍远的全球减排目标,一边是庞大而近乎疯狂的扩产竞争。在保守、对立且愈加分裂的沸腾时期,中国光伏企业需要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面对世界?
5月15日,应美国太阳能制造贸易委员会于2024年4月24日提交的申请,美国商务部宣布对进口自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的晶体硅光伏电池(无论是否组装成模块)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
这一决定与美国本地光伏企业对于大量进口外国产品的不满有关。6月7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表示,有合理迹象表明,美国产业因从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进口的晶体硅光伏电池(无论是否组装成模块)而遭受实质性损害。
若 USITC 在后续裁定中确定涉案产品的进口对美国国内产业构成了“实质性损害”,美国商务部将可能对上述东南亚四国的光伏产品作出反补贴和反倾销初裁。
据美方统计,2023年美国自各涉案国家进口被调查产品的金额分别约为:柬埔寨23亿美元、马来西亚19亿美元、泰国37亿美元、越南40亿美元。目前,美国也恢复了对四国光伏产品征收关税。
中国光伏行业协会数据显示,国内目前有超过20家的光伏企业通过合资、并购、投资等方式在海外布局产能,并且主要集中在东南亚国家。不难想象,在恢复关税和“双反”调查的双重压力下,中国光伏企业将面临重大挑战。
借道东南亚
“所有中国光伏企业在最开始去东南亚市场投资就是为了可以出口美国市场。” 林洋能源海外事业部总经理徐佳告诉 TMRW。
早在2011年,美国商务部就启动了对中国太阳能电池的“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即“双反”调查);在2015年,美国又对中国光伏产品进行了第二次“双反”调查。很多中国光伏企业无法直接出口美国市场,只能借道东南亚国家,避开出口关税。
光伏主要包括硅料、硅片、电池片和组件四个生产环节,其中光伏组件为产业链的下游环节。徐佳表示,在一开始,中国光伏企业只是单独把组件生产环节搬到了东南亚,后来随着美国政策的调整和进一步管控,中国光伏企业又把电池片搬到了东南亚,近期一些头部企业甚至把主辅材等生产环节也搬去了东南亚。
“目前中国企业在东南亚的光伏主要的六大辅材已经在东南亚市场完成了布局,双反政策落地后如果要求中国企业统一缴纳高额税款,那就有可能导致现在通过去东南亚生产组件出口美国市场的企业都没有生意做。” 徐佳表示。
赴美建厂,还是继续寻找可替代市场?
中国在太阳能电池板制造的各个阶段均占据最大份额。国际能源署(IEA)2022年发布的《太阳能光伏全球产业链特别报告》显示,这一数字已经超过80%,比中国在全球光伏需求中的份额高出一倍多。该报告同时提到,根据正在建设的制造能力,中国在全球多晶硅、硅锭和硅片生产中的份额将很快达到近95%。
“双反”生效后,在东南亚布局的中国光伏企业就需要找其他的可替代市场。
首先,会有一部分的产能流入本土市场,但就东南亚而言,这部分的份额并不多。徐佳告诉 TMRW,很多中国光伏企业在东南亚投资的产能已经可以满足甚至超过本土市场的需求。以马来西亚为例,中国企业在马来西亚生产的组件产能基本90%以上都要出口美国。此外,本土市场也无法接受在本土生产的组件——受限于本地技术工人短缺和相对单一的产业结构,在马来西亚生产组件的成本甚至比在中国生产的还要高。
“除非是一些当地政府主导的招投标项目,会硬性规定中国企业必须要用本土生产的组件作为入标的资格;大多数私人企业最终还是从中国直接购买最便宜的光伏组件运到当地,这样它才会有最大的利润空间。”徐佳提到。
其次,一部分产能会流入欧洲,尽管欧洲市场的风险同样在增加。今年初,欧洲太阳能制造委员会(ESMC)就致函欧盟立法者,呼吁对太阳能供应链中的强迫劳动进行“严格监管”,并明确提及了中国光伏制造商。
徐佳告诉 TMRW,欧洲现在要求进口的光伏组件提供溯源文件以证明没有强迫劳动,但现在很多从中国直接出口的组件很难提供这种溯源文件。这意味着,当这些组件既无法出口美国,也很难卖到欧洲。
然而,目前国内产能竞争已经十分激烈。协鑫集团董事局主席朱共山在2024 SNEC PV+ 国际光伏两会开幕式演讲中表示,目前产业已步入冰河期,行业正遭遇“史上最强内卷”,供需严重错配。朱共山提到,截止目前,硅料、硅片、电池、组件四大环节,基本上跌破现金成本,全产业链集体承压。光伏产业本轮震荡周期内,整体产能扩大了约3倍,但利润率下降了70%左右。
“目前国内的光伏企业已经很难盈利,现在大家之所以还在撑着,一个是国内的光伏企业通过跑量维持生存,其次是他们可以出口到欧洲抢占一些高利润订单,如果欧洲再对中国进一步设限,这些多余的产能就会造成国内光伏市场的变动,也就是说,一些二线企业可能就会退出市场,这对他们是很致命的打击。” 徐佳提到。
不同分析人士都对 TMRW 表示,美国这一系列政策都是为了光伏产能的“本土化”。
彭博新能源财经(BNEF)数据显示,截止2022年底,美国本土组件产能不足7GW,超过三分之二的产品需要依赖进口中国产品。美国总统拜登在2022年签署了总价值为7500亿美元的《通胀削减法案》,为美国国内的光伏组件生产等领域提供财政激励和补贴优惠。
在去年,全球前五大光伏组件企业——天合光能、晶澳科技、隆基绿能、晶科能源和阿特斯都已经在美国设厂。中国能源经济研究院原首席光伏产业研究员红炜告诉 TMRW,组件工厂的建设周期并不长,所以他们今年应该都可以开始量产。
但去美国设厂并非没有后顾之忧的最优解。红炜告诉 TMRW,在美的中国光伏企业面临着很大的政策风险,今年又是大选之年,美国政府未来是否会对这些设厂企业施压还有待密切观察。
对于没有足够资本去美国建厂的中小型光伏企业而言,他们若未能在几年内找到生存空间,就只能倒闭,红炜说。“一些所谓的光伏新势力,尽管投入了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但都将化为灰烬,市场是非常残酷的。”
产能过剩,还是布局不足?
独立能源智库 Ember 今年6月发布的一项报告显示,在2024年至2030年间,太阳能电池板制造业预计可提供7310GW的太阳能电池板,预计在此期间的部署量将达到3473GW。这意味着,“闲置”的太阳能容量将达到3837GW,超过可制造、安装和使用总量的一半。
但在全球能源转型还不够快的当下,光伏行业当前的产能过剩并非系统性问题。Ember 亚洲电力政策高级分析师杨木易告诉 TMRW,如果光伏在全球范围内系统性过剩,很难解释为什么国内头部光伏企业还在投资新产能。
6月20日,国家能源局局长章建华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中否定了国际上有关中国新能源“产能过剩”的说法。
杨木易同样认为,随着企业竞争的深化和产品技术的不断迭代,旧产能可能将逐步退出,而头部企业在技术成本上的优势也将逐步淘汰竞争力不足的中小企业。国内目前应属于阶段性的产能过剩。
此外,新增光伏装机可以消纳一部分的行业产能。目前,集中式和分布式光伏发电已经成为当前能源规划的重点。根据国家能源局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司司长李创军近日的公开表述,政府将巩固国内光伏发电的新增装机市场,加强建设以沙漠、戈壁、荒漠地区为重点的大型风电光伏基地,并推进整县屋顶分布式光伏开发。
但光伏发电的消纳需要电网的配套支持。红炜告诉 TMRW,目前中国新能源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需要质变的时刻,这需要智慧电网以及其他配套设施的建设,提高电网对包括光伏在内的新能源发电的接纳、配置和调控能力。
而在全球范围内,要实现能源转型仍需大量的可再生能源。国际能源署(IEA)6月发布新闻公报呼吁各国应制定明确的计划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以实现到2030年将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增至3倍的全球目标。
“现在有一个很矛盾的问题,就是一边是产能过剩,一边是全球的能源转型实际上还不够快,不足以支撑巴黎协定的温控目标。” 杨木易提到,在发展中国家这个问题尤为显著,比如非洲的绿色能源投资就明显不足。他表示,如果发展中国家能源转型的实际行动能够加快,那就会释放对光伏设备的大量需求。
杨木易表示,实际上过去几年东盟国家光伏产业发展很快,虽然目前这些国家的本地需求并不大,相应的部署也不足,但他们对于能源转型的需求可以为光伏产业提供一个稳定的国内市场,对冲国际市场的波动。中国企业或许可以通过推动清洁能源投资、培养本地生态上逐步帮助东南亚国家解锁能源需求。
加速在全球发展中国家推广太阳能同样也可以使太阳能电池板生产地的社区受益。上述 Ember 的报告显示,全球80-85%的太阳能制造业都在中国,如果工厂关闭或不得不以低产能运行,中国企业将蒙受最大损失。
对于企业而言,除非未来几年需求得到支持,否则进一步萎缩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一情况如若发生,也将对中国企业作为中坚力量的全球清洁能源转型造成冲击。T